? 對於左漢來說，這次采訪簡直就是災難。

艾莉娜和陸子淵的前後離開，以及沈可的心不在焉，讓他仿佛空有導演的身份，卻行不了導演的職責。所以結末，還是埃斯特拉請經紀人費德動了動腦筋，調了兩個人過來幫忙，才勉強把這次跟蹤拍攝完成。

左漢算是千恩萬謝，然而沈可從陸子淵離開的那一天開始，就跟丟了魂一樣。一周之後，他們坐上埃斯特拉的飛行器回去地球。臨走前一晚，始終都放心不下的埃斯特拉還是敲響了沈可的房門。打開房門之後，才發現沈可正臥在沙發上，呆呆地望著窗外羅德的天空。繁星之中，兩輪“月亮”正高懸天際，其中一輪紅色的還繞著光環，美麗卻讓她心悸。

“可可。”只有茶幾上還有微弱的燈光，女人沒有回頭，“晚飯吃了麽？”

“嗯。”她輕輕回答，埃斯特拉卻明白，這個字節中毫無感情。他有一點點失望，在她對面坐下的時候，金色的眼睛映著那紅色的“月亮”，有一點點奇妙：

“你在想什麽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陸子淵還是……”

“埃斯特拉，”她終於扭過頭，這一星期，她活得很是煎熬，在也許的真相面前，她踟躕不前，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紺碧的時光，思索著她與那個人在一起的每一件事，她是多麽希望自己能記起他，多麽希望向雷切證明，他一派胡言。然而她又是心虛的，所以她查遍了宇宙網絡上的所有新聞，甚至抽空去了羅德的圖書館。雷切嘴裏的“真相”，以及陸子淵臨走前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話，催促她不得不去找尋埃戈勒的蹤跡。然而所有新聞，所有記載，對於埃戈勒的描繪都是那樣令人恐懼。那是個無藥可救的人，仿佛他小時候的所有舉動也都在預言成年後的這場兇殺。就是這樣一個人，沈可無法將他和一遍遍救自己於水深火熱的男人聯系起來。所以現在，當她看到這個人的堂弟坐在自己對面，她咬著唇繼續說下去，“埃戈勒，真的是個無可救藥的人麽？”

“……”埃斯特拉楞了楞，他看著面前的女人，在她心裏盤踞著的這個人，危險卻同樣讓他充滿矛盾，“……你真的在想這件事麽。”自言自語般地說完，他便繼續下去，“埃戈勒是位很有抱負的兄長。”他說下去，“至少對我，不算壞。”

沈可深吸一口氣，她將毛毯裹得更緊一些，窗外的紅月亮漸漸沈入西方：

“埃斯特拉，也許你不相信。一年前我去紺碧做駐地記者遇到過一個人。上一次你看到的那條傷疤就與他相關。我在一場爆炸中偶然救了他，而他在接下來的兩年時光中一直都很照顧我。離開紺碧是因為我被當地名叫“鯊魚”的武裝組織綁架，而救了我的正是這個人。”顯然這個話題有些沈重，就好像強行將紗布扯下來一樣，沈可現在的內心覆雜而痛苦，“可我記不起他的長相了，而現在，雷切又說這個人就是埃戈勒……埃斯特拉，我沒辦法相信。”她將半張臉埋進了膝蓋，瞳孔在月光下顯得異常明亮。她微微皺起的眉心在埃斯特拉看來，是這幾天沈可最激烈的表情了。

他望著面前的女人，在重逢的那一刻，他曾暗暗下決心要將她重新擁入懷中。然而十年轉瞬即逝，她的人生經歷了許多他不曾參與甚至知曉的故事，在愈來愈遠的人生軌跡裏，她也許會再愛上一個人。然而卻沒想到，待他要真正面對的時候，心裏還是有那麽一點點痛。所以他垂下眼：

“可可，也許他不是埃戈勒。”他的眼前又一次出現自己那位堂兄瀟灑的形象，“你應該遵守陸子淵的話，別再想他。”

“……”女人沈默了，不一會兒，她將整張臉都埋進了膝蓋。可記憶總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著她，就像是埋入深海的鉆石，只要遇見陽光，依然會閃閃發亮。她如何能忘記，又怎能不去想。

※

回到地球之後的沈可，在交代完羅德的事情後，便重新投入工作。雖然文-化-部算是經歷了一次轟轟烈烈的調查，但她的生活姑且還算平靜。

然而掙紮了三天，第四天，沈可還是從包裏找到了被她塞進最裏隔層的一張紙。打開紙，那上面赫然寫著一串電話號碼。

這個號碼的主人曾經對她說，如果可以的話就別再糾纏紺碧的一切，包括他。所以，在回到地球之後的一年多時間內，沈可始終沒有去聯系這個號碼的主人。然而現在，峰回路轉，她不得不將這張紙重新拿出來。在手機上撥下這個號碼之後的第四聲通話音後，電話終於被接通。電話那邊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，他用紺碧語說了一句“你好”。

這是沈可在紺碧結識的一位地球記者，但不同於自己，他是自願來到紺碧擔任自由記者。他無親無故，年輕時便踏上紺碧，想要用自己的力量記錄紺碧每一天的歷史。沈可與他的結識源於一次避難，從此以後，她一直都崇拜著這個男人，他的勇敢和善良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。如果可以的話，她真的很想遵守與他的約定，然而現在，沈可帶著一絲絲的愧疚，終於喊出了他的名字：

“約翰。”她抿抿嘴，明顯感到了話筒對面的沈默：

“……哦，是你啊，可可。”他的聲音忽然變得猶豫起來。

“你過的…還好麽？”她不知道這句問候是不是很奇怪，但她想，如果可以的話，還是不要直接說到紺碧的話題。

“挺好。”他回答，“你怎麽了？有什麽事？”

沈可咬了下嘴唇，還是下定決心說起來：

“我想打聽一個人……”對面沒有說話，所以沈可只好清清嗓子繼續說下去，“你知道…陸子淵麽？”

電話裏安靜了一秒：

“我沒聽說過這個名字。”約翰很肯定地說，沈可深吸一口氣，她早該料到這是個假名。然而想起雷切那時候似乎稱呼他另一個名字，她便接著問：

“那麽T呢，有沒有聽說過這個人？”

“沒有。”他依然是肯定的語氣，“可可，這個人怎麽了？”

“不……”沈可不知道該從哪裏解釋起來，然而她知道，如果不給約翰一個解釋，這個男人一定會更擔心自己。在紺碧的那些日子，他就像是自己的父親一樣，她不希望約翰繼續為自己操心，“我只是……”

“難倒你，”他似乎猜出了沈可的心思，“你還想著坦塞嗎？”

“……”沈可說不出話來，那個模糊的人影重新浮現腦海。

“那麽大的火災，可可，除非他是老鷹，否則他根本逃不出來。”約翰並不轉彎抹角，沈可的腦海裏瞬間就鉆入了那場恐怖綁架的最後落幕。滿天的大火映紅了天幕，炙熱灼燒著她，而那個人卻不見蹤跡。

“但他說，他就是老鷹。”

“……”約翰嗅到了她被撩撥起的心思，他感覺到沈可心裏的那種不甘，“可可，你和我約定過的，你不再沾紺碧的任何一個邊，你到底是怎麽了？”

“約翰，最近我在地球出了點事。”她回應，“我被人跟蹤了，而去羅德做采訪的時候，才知道跟蹤我的正是羅德的間諜。而他們跟蹤我的理由則是因為，他們說坦塞正是羅德弒母的王子埃戈勒。”

電話對面楞了許久，半天，約翰才好笑地回答：

“簡直一派胡言。”他和沈可一樣反應，“可可，你不該相信這些的。”

“我知道，但約翰，雖然我這樣想，可這兩天卻愈來愈不安。我的第六感總是在和我作對，它告訴我這裏面也許真的有故事。”她頓了頓，“而我開頭向你打聽的那個T，他在這件事情中一直都在保護我，他看上去像紺碧某個武裝政權的高層。”

“是麽？”約翰有點被吸引住了，“我的了解中，幾個武裝政權的高層中真的沒有叫這個名字的，可你要知道，他們有很多隱身人物。”

“……所以約翰，”沈可打斷了他的話，“約翰，你告訴我，坦塞到底……”她心裏泛著一股酸意，“坦塞到底是什麽樣子的？”自己明明不該忘記這個人的。

“……”約翰不說話，他手機裏至今保存著坦塞發給他的最後一條消息，“我答應過他，不會再跟你提起他。”

沈可吐了一口氣，也許陸子淵的話是對的，她不應該再糾纏下去。可這一切實在太過離奇，為了讓自己獲得輕松而丟失的記憶，現在卻成了折磨她最大的武器。

但她在打這個電話之前，就已經做好了要打探到底的準備，所以轉了話鋒，她繼續說下去：

“那麽好吧約翰，公共郵箱的密碼沒有變是麽？”

“……”他楞了一秒，那是一年前他們為了共享資料而建立的一個公共郵箱，自從她離開之後，這個郵箱他已經很久沒有登陸了。“是啊，怎麽……”

“好的，沒什麽。那麽再見。”

“……嗯，哦。”

約翰還沒反應過來，沈可就已經掛了電話。

她記得郵箱裏有一篇關於進入Shadow Web具體操作方法的文章，而她知道，一旦進入影子網站，也許就能走進紺碧的恐怖組織，也許就能找到陸子淵的下落。

而她要從這個男人嘴裏，撬出真相。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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